我的朋友们都知道我喜欢酒，但是很惭愧，我会时不时怀疑自己到底懂不懂酒精的意义。我像编撰百科全书和集邮一样搞威士忌。苏格兰间谍王，早期的威士忌大师罗伯特?布鲁斯?洛哈特（RobertBruceLohart）的名言，也是我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一杯刚好，两杯太多，三杯太少。这一听就是用来劝告人们少喝的话。洛哈特在他的名著《苏格兰威士忌》（Scotch）里事无巨细地梳理了威士忌的品类，他甚至创造了威士忌归类和索引的方法论。那种把格兰利威视作苏威风味的中值的品鉴方式也是他的发明。当然，洛哈特和他的晚辈，的儿子查理?麦克林恩（CharlesMcLean）等人解决的问题是苏格兰威士忌为什么值得喝，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因为味道好。可喝了酒的人生为什么值得过？这个问题就复杂了。创立之初，我的喝酒伙伴上官史努比给大家谈了谈怎么喝的问题，她还畅想了喝醉之后飞翔入水的镜头——那一幕来自我今晚看的电影《酒精计划》（Druk）（详见说了你也不懂的，我们的琥珀时光）。看完之后，我来到芭比肯中心附近的野兔酒吧里狠狠地喝了一品脱的精酿啤酒。
罗伯特?布鲁斯?洛哈特野兔酒吧墙上看着芭比肯中心的驯鹿标本还是先说结论：《酒精计划》的导演托马斯?温特贝里（ThomasVinterberg）讲了一件事，那就是喝醉酒是世界上最理直气壮但却又不能干的事情。温特贝里好像不怎么在意好酒，那里面出镜最多的也就是我学生时代喝过的Smirnoff伏特加：味道糟糕极了。他大概也未必很懂酒，然而，他懂得喝酒。这个电影的设定也非常冷幽默，四个在中学教书的丹麦老男人搞了一个“酒精计划”，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一个挪威哲学家的理论，说是人体内应该保持0.5%的酒精含量，但因为人类社会自我约束，反而使得大部分人的指标偏低。于是他们开始试验，分阶段分计划升高体内酒精浓度，以期在职业表现和社会关系上都能进一大步。
这么喝法到底图个什么？我看见一个智力破产的国内解说账号说是“生活的苦闷不能用酒精来麻痹”。我可没觉得他们在麻痹自己，他们喝了那么些酒之后反而愈加清醒。马丁一喝那廉价伏特加上课就来了精神，他告诉学生，又胖又抽烟还无休止喝酒的是丘吉尔，而滴酒不沾的那个反而是希特勒。他还抖擞精神给自己的老婆Anika建议假期去野外划船度假，在这之前他们在家中呆坐着度过了无数的假期。当他把酒精含量喝到了1%的时候，这趟野外泛舟之旅成行了，他们夫妻还能在帐篷里干点该干的事。他困惑的太太喜极而泣，和老公找到了久别重逢的感觉。足球教练汤米变成了铁血教头，指挥小球员们冲锋陷阵，胆子最小的孩子还进球得分。为什么没喝酒才叫清醒？这还真是个庄周梦蝶的悖论。实际上我们所谓的清醒，很多时候是受困的意思。人们惧怕放纵，惧怕愉悦与惊喜，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可你怎么就知道方圆中的人是清醒而可靠的？酒这个东西，他或许本来没有什么意义，但这种东西，他单手撕开了这个世界鳞次栉比的藩篱和隔阂。法国哲人勒弗在《日常生活批判》中写道，现代生活惧怕感性，惧怕那种包含着美丽与魅力的感性，以及对事物渴望与获得满足的力量。我们通过分割鲜活可感的经验以满足对工具理性的想象，事实上我们不仅压抑了人性，还促成了情感与人格的异化。究竟是什么道理规定一个理智的历史老师必须上一堂干巴无聊的课才叫做仪表堂堂。如果他真是喝了酒便可以自由挥洒，这酒精的问题到底在哪里呢？弗洛伊德在《文明与反抗》里写到：所谓文明的塑造，来源于社会对个体的期待与个体欲求之间的冲突。文明越发育，服从与整齐划一的魅惑便会压制个人本能的自由意志，这种压抑制造的杀戮我们已经见怪不怪了。然而那些惨绝人寰的系统性灾难往往起源于日常生活中对哪怕是一丁点异样的“及时”规制。马丁喝到烂醉的时候，他的太太坐不住了。尼古拉喝到烂醉的时候，他的太太发飙了——他就应该躺在沙发上，让孩子一次次把尿撒在他的身上，他必须忍耐，这叫父亲，这叫威严。可压抑之下的个人还不是这个社会最糟糕的地方。因为压抑和受困，个人纷纷变成封闭的孤岛，才是人类命运的深渊。喝酒之后的马丁轻而易举地跟学生换了心，他似乎可以理解这些孩子们荒唐的喝酒游戏，他在孩子们的簇拥之中飞向了空中。这不仅是宽容那么简单，这是一种进步的公共意识，可能有点反讽的是：如果不喝酒，孩子们真能和中年人分享一个世界么？我看不会。这个时代的年轻人被大人剥夺掉了工作，逼到退无可退连地下室都快要租住不起。在英国，大人们还要法相庄严地责备这些孩子不守规矩上街喝酒。为了把他们围困以便于规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先是经济手段，再到医药手段，实在不行还有道德核武。在《酒精计划》里的四个老爷们都决定戒酒之后，彼得给最害羞的学生塞巴斯蒂安抿了一口酒为他最后一次考试壮胆。这个喝酒前还在因为紧张而崩溃的男孩拿出胆量终于说到：基尔克果告诉我们，我们每个人都会倒下，但因为我们脆弱，我们才值得被爱。
这些骄傲的学生们毕业了，马丁和彼得告诉他们：你们通过了，去party吧。我很羡慕他们，大人们没有告诉他们“戒骄戒躁继续努力”，大人们终于舍得把他们的世界让出一个角落来。学生狂欢的时候，那个在足球场上醉酒咆哮的汤米自杀了，那个害羞的小男孩给汤米的灵柩献上了最后一朵玫瑰花。这是一个催人泪下的场面，然而我不觉得悲伤，因为汤米依然和所有人都在一起。汤米的生命是值得过的，马丁、彼得和尼古拉的生命也是值得过的，那些坐着卡车准备去海边狂欢的孩子们，他们的生命也是值得过的。
瑞典电影《广场》（TheSquare,）剧照
四年前同样精彩的瑞典电影《广场》（TheSquare）里，我们看到了知识分子和上流社会是如何地作茧自缚。他们越往上爬，越受尊重，就越是变本加厉地把脆弱的人从他们的生活中裁剪出去，仿佛只剩下那个四四方方的广场才能让他们放心栖身。那部电影更绝望，更冰冷，那些脆弱的被损害之人拿起了报复的武器。而在托马斯?温特贝里的世界里，他更想要给我们展示公共生活的必然性——我们必须在一起。酒精仅仅是化解藩篱的一剂解药。温特贝里说，他生长在公社一般的社区里，他不能想象社区里的人们不在一起共进晚餐。我尤其感动的是，他平静地告诉人们，这部《酒精计划》不仅是献给丹麦的情书，还是送给年轻人的礼物——过去的一年他们遭遇了太多不公平的待遇。我也实在是搞不懂年轻人为什么不应该在大街上纵情狂欢——难道我们自己这些成年人还不够自闭，还不够狭隘和病态么？
生活为什么值得过？那是因为有那么一件事，还在提醒我们：我们在一起。
??《酒精计划?》，导演：托马斯?温特贝里，主演：马兹?米克尔森，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英国电影学院最佳非英语片奖。欢迎订阅日常人文立场往期内容大卫?鲍伊：褐发女孩，幻彩年代偷牛奶的贼让?杜布菲：虚实巴黎熟悉的高考和陌生的马克?吐温：关于童年的死讯也被夸大了南国莎翁唐涤生：采得解语陇上眠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